戴先生是我國的翻譯大家,是托馬斯•莫爾的《烏托邦》、克里斯托弗•馬洛的《浮博士的悲劇》和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權威譯者。
這些年多次回到母校,雖然每次都見到新樣的、欣欣向榮的變化,但總覺得有一種溫馨、一種期待,彌漫在校園的空氣中,飄逸在紅磚綠瓦、綠影婆娑間,與 40 多年前相接相連。母校之于學生,的確像一位慈愛的母親對著孩子,一面呵護有加,一面諄諄教導、期盼他(她)將來有成。而學校里的教授和老師們,就是具象的家長,把那份溫馨、呵護、教導、和期待,落實到學生們的身上。作為我國英美語言文學界泰斗之一的恩師戴鎦齡先生,就是這樣的一位家長。我是 1981 級中山大學的英美語言文學專業碩士研究生。當年,由于同期競考者多是實力雄厚、新近畢業的 77 級本科生,作為一名 77 級畢業的大專生,又來自當時尚未建省、交通不便、海天遙遠的海南(師專),能進入中大這座全國著名的高等學府學習,實屬“潑天”的幸運。這里稍提一筆,雖然我也姓戴,與鎦齡師卻毫無親屬關系,而且我對當時的學界了解甚陋,懵懵懂懂考上后才知道當時中大該專業招生名額是 8 人,我擠進了入圍的前三名,而導師中有一位姓戴的教授。在中大三年的學習,每周給我們授課的有四位教授,為戴鎦齡、王宗炎、周光耀、謝文通四位先生。由于我的方向是文學,又偏向于當時十分時髦的比較文學,所以戴先生的課對我分外重要,我的畢業學位論文的導師也是戴先生。大家知道,戴先生是我國的翻譯大家,是托馬斯•莫爾的《烏托邦》、克里斯托弗•馬洛的《浮博士的悲劇》和莎士比亞十四行詩的權威譯者。世人往往不知翻譯之難、特別是對文學名著或經典文獻的翻譯水平要求之高。而戴先生在授課時,對一句詩、一個典故,往往“思接千載、視通萬里”,稍加引申,不經意間就展現了他不但英文和英國文學的功底至深,中文和國學、甚至語言學的造詣更是至淵至博。風雨三載,他的課引人入勝,所以對他教學的點點滴滴可以回憶起來的不少,但作為一個學生,往往會比較記得對那些自己被戴老師重視的場景片斷。有一次,當他說到一位英國“湖畔詩人”對之前詩的傳統承繼時,里面有一個詞“mantle”,便要我們用一個對應的中文譯詞。我反應較快,說是“衣缽”。戴老師先是給了一個贊許的眼光。但說,從上下文看,“衣缽”一字多少有些貶義,且帶有中國佛教的味道,并不合適。比較恰當的譯法應是“精神遺產”。戴老師給我們出題并講解的這個一字之譯,考慮到了語義、歷史和文化傳統多個方面的因素,令學生在深辨明析后,頓開茅塞,真乃“一字師”也。另有一回,鎦齡師上課時侃侃而談,談到我國學問大家、也是原來中山大學的名教授陳寅恪先生,然后就問:“陳寅恪中的這個‘恪’字,一般讀作‘ke’, 后來又有人讀作‘qie’。兩種讀法都對。想想看是為什么?” 我嘗試著答:后來讀作“qie”, 是因為“qie”的發音比“ke”要容易些。這個回答居然被我蒙中。平日一貫嚴肅的戴老師笑盈盈地說,對,因為人之天性是懶惰,所以總是傾向著要省力,并舉了英文中“two pence (兩便士)”的讀音變遷為例。這是一件小事,然而見微知著,鎦齡師不但是處處留心,把語音學、人的發音構造、中外的通例、以及“人性”給琢磨透了,而且還特別地善于用“啟發式”進行教學。1985 年我到加拿大女王大學留學。1986 年,由于我當時看到一本英國文論家 Terry Eagleton 所著,1983 年版的《Literary Theory(文學理論) 》,想將它全書翻譯出來,并譯了“導言”部分寄給戴老師過目。本來興沖沖的我,卻被老師潑了冷水。他回信中說,“Terry Eagleton ‘Literary Theory’, 您要譯當然可以,但我不鼓勵。能通讀幾遍,以之為依據,擇要補充,自寫一本,就更好了。” 他解釋道,要搞翻譯,其實在國內反而容易,而且譯者甚多:“成冊的書出版社難接受,而譯者倒要大費力氣,創立新譯名與做大量注文,您自問有這樣的時間嗎?” 后來看,其實這瓢冷水潑的好、潑得及時。我當時想譯書的心理,無非想早些“出成果”。鎦齡師根據自己的經驗,為學生的長遠目標著想,是希望我在學術上真正有所成就:“自寫一本,就更好了。”戴老師不鼓勵我譯這本書,完全不等于不關心。他年齡大了,很早就有寫字時手抖得厲害的情況。為了我提及的翻譯事宜,他卻連連給我寫信,“筆談”不綴。在隨后的幾封信里,他提到,其實到1985 年,該書已經出了第三版,而我譯的那版是 1983 年的。他還有一些評述,認為該書過于簡要,以致完全不提一些重要的文學理論家。對于我已譯出的“導言”部分,其中有一個術語我拿不準,他信中說,“記得您上次譯文中觸及 defamiliarization 一字,近見有人譯為‘陌生化’,我看可取”。老師治學之認真、一絲不茍,可見一斑。自此之后,鎦齡師給我的信多了起來,陪著我那時一路的海外求學階段。后來我在加拿大阿爾伯塔大學讀博士時,寫出了一篇 Xing Again: A Formal Investigation 的英文論文,用現象學、解釋學、符號學、本體論和接受美學等一眾西方理論,結合我國古代和現代文論家的評述,對我國文學理論中“賦、比、興”中最重要也最不容易厘清的概念“興”,與西方文論中的”metaphor”進行比較分析。由于此文提出了一個”獨到的解釋”,1991 年被印第安納大學出版的、當時算是世界上最權威的中國文論的英文雜志《Chinese Literary Theory: Essays, Articles and Reviews》刊登。二十年后(2011 年),又由香港城市大學的張萬民教授翻譯成中文,在國內的《古代文學理論研究》上發表。1991 年剛發表時,當我把這篇論文寄給鎦齡師一份后,他給我回了一封信,滿滿的三頁紙,不吝贊賞嘉許,看得出他是多么的高興!信中恩師繼續對我加以勉勵:“希望利用環境和機會,深入下去,百折不撓,爭取做出上上成績,不以小有收獲而沾沾自喜。宇宙浩大無窮,真理的探索亦求無盡期。博觀約取,深造自得,是在有志之士……”

但是我后來卻告別了學術界,離開了我所喜愛、戴老師又對我十分期許能有大成就的文學理論世界。如今我皓首白發,思之慚愧不已。所幸者,先生對我的教導和培養,讓我在“用思的縝密,分析的精微、引證的繁富”上多有長進,在后來從事與法律和文字有關的職業生涯,在加拿大參選議員和組織選舉,在現在為國家的一流智庫《昆侖策研究院》撰寫文章,都賦予了我一定的能力、奠定了良好的基礎。對于戴鎦齡先生,我只能是仰望,因為不要說文章道德、功勛成就,相差是云壤之別,就是年齡上他也是我的父輩。但恩師對我,無論叫我“為群同學” 、“為群” 、還是“為群老弟” ,信中永遠都是以“您”相稱。那種謙遜、誠懇和親切,那種學者風度和長者懿范,始終貫穿在他的字里行間,長存在我的腦海之中……最后,值此母校世紀校慶之際,想借恩師鎦齡先生給我信中的一些話,給中大的年輕人、莘莘學子們一些勉勵。我認為無論是文科還是理科應該都適用,因為道理都是相通的。戴老師說,要做好學問, “還得多看一些書,仍是弄通一本,再看第二本,留心一下重要參考文獻,但除非萬萬必要的, 無須自買。書太貴,而且買不完。袁枚說‘書非借不能讀也’,此話極有道理。坐擁百城的人,只是藏書家,未必會做學問。”

“做學問要博而返約,太泛濫無歸(那是“雜”)不行,所以不要趕時髦,不和別人爭一日短長。文學名著要多讀,至于批評流派,還是精讀一本,專攻一派……Know something about everything,可不至于陋,大半更重要的是 know everything about something。”戴為群,昆侖策研究院特約研究員。1955 年生于上海,在廣東茂名干過農活、當過工人。后于海南師專[七七級大專]、中山大學[碩士]、加拿大女王大學[碩士]和阿爾伯塔大學[博士]先后就讀,獲“Killam”博士獎學金和“金鑰匙”獎。為知名比較文學學者,名列萊比錫大學《西方著名漢學家名錄》。三次獲提名參選加拿大國會議員和省議員,多次作為核心組織成員參與加拿大聯邦政府和省政府選舉,熟諳西方選舉政治的實操以及西方人思維的角度和方式,與加拿大聯邦和省政府各部門、各黨派及前、現任政府官員保持良好關系。1997 年和 2018 年分別獲加拿大“杰出移民獎”和 “杰出義工勛章”。為加中合作發展理事會創會主席和北美中華臺灣聯合會創會理事長。1997 年受加拿大政府委托協調中國總理對加的國事訪問,2001年發起和主辦了有雙方省部級官員出席的“加中西部經濟論壇”,2007 年參加國務院僑辦主辦的“第四屆華人華僑中青年負責人研習班”,2008 年被刊為《中國經貿導刊》第 13 期封面人物,并評為“2008年中華十大財智人物”。
(作者系昆侖策研究院特約研究員,加籍華人,阿爾伯塔大學比較文學博士;來源:昆侖策網【原創】;圖片來自網絡,侵刪)
【昆侖策網】微信公眾號秉承“聚賢才,集眾智,獻良策”的辦網宗旨,這是一個集思廣益的平臺,一個發現人才的平臺,一個獻智獻策于國家和社會的平臺,一個網絡時代發揚人民民主的平臺。歡迎社會各界踴躍投稿,讓我們一起共同成長。
電子郵箱:gy121302@163.com
更多文章請看《昆侖策網》,網址:
http://www.kunlunce.cn
http://m.jqdstudio.net
特別申明:
1、本文只代表作者個人觀點,不代表本站觀點,僅供大家學習參考;
2、本站屬于非營利性網站,如涉及版權和名譽問題,請及時與本站聯系,我們將及時做相應處理;
3、歡迎各位網友光臨閱覽,文明上網,依法守規,IP可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