【檁子】:最近看了一篇中學老師的文章,他說自己當了20多年老師,發現原本鮮活有靈性的學生,隨著年級增高,在“題山試海”中逐漸失去了熱情,失去了個性,失去了思考的能力。這件事讓他很痛心,因為他覺得自己無能為力。
對這個問題深有“痛感”還有作家鄒靜之。他是中國著名的劇作家、詩人,代表作品有《琉璃廠傳奇》、《康熙微服私訪記》、《鐵齒銅牙紀曉嵐》、《少年行》等,現任《詩刊》編審。多年前,他寫過一篇文章,叫《女兒的作業》,充分體現了自己作為一個父親,對尊崇權威、在標準答案中逐漸失去靈動的女兒的擔憂。
不知道他的女兒后來怎樣了?看到女兒的這種學習狀況后,他是怎樣應對的?這樣的故事,這么些年以來,是不是從未改變?
今天,和大家分享鄒靜之的《女兒的作業》,非常誠摯的一篇文章,值得我們深思 ~
放假時,女兒的語文作業,有一項是把綜合練習作業本重抄一遍,從題到答案一字不落地抄,大概有一萬來字。此為三項作業中的一項,女兒學會了熬夜,那天寫到凌晨3點。女兒六年級。
昨日看到一幅畫,題目是《陪讀》。兒子深夜在寫作業,父親在疊高的椅子上,發懸于梁,滿地煙蒂,苦熬等孩子作業寫完,是個好父親。
現在一些老師的能力已經深入到了家庭。聽一朋友說,家中電視從不敢看,曾遭到孩子老師批評,說孩子苦學,家長看電視,不是為父之道。這樣的老師大概能使整個家庭都籠罩在苦讀的氛圍中。
我不是個好父親,我先是沒有頭懸梁,陪女兒深夜寫作業的精神;再有,她的作業,我也大多不會,陪也幫不上忙。
我沒想到語文的教法已經深入細致到字典詞典內部去了。女兒的作業要花很多時間來分析字,如:“翁”是什么部首,它的第七劃是點還是折,它的聲母是什么,它的韻母是什么,它有多少義項……我不知道學得好的同學是否已經是半個文字學家了。
我曾對女兒說這沒用,你學會查字典就夠了,字典是工具,而你不必成為工具,女兒不聽,她尊師敬道。
有一天,她問我“灰溜溜”怎么解釋。我想了一會兒,問干嗎解釋這個詞。她說是作業。我說這個詞你會用嗎?她說會,很快造了句子。我說這就可以了,關鍵是會用。解釋“灰溜溜”這種詞毫無必要,就像解釋“饅頭”這個詞沒有必要一樣。
女兒不屑,她認為我從沒有學好過語文,連小學的問題都答不出來。我不知道這個世界上的每個詞是否都有再用語言來解釋一遍的必要。如果不是,就該放孩子們出去玩玩。
我想小到“灰溜溜”這類詞,也要用書面語去說它一遍了,那在這個世界上我們要學的東西就太多了,我們確實不必在“灰溜溜”面前灰溜溜。
每臨考試,回家的作業,大多是做卷子。卷子很長,女兒她們稱其為“哈達卷”,挺準確,像一條長長的哈達,從桌子上拖了下去。她吃完晚飯就俯在上邊寫,一條“哈達”寫完了還有—條。
有時我路過她的房間,她的影子借臺燈的光投在天花板上,那影子沒有什么光彩。我從沒有借這個影子想象出過什么杰出的人物來,沒有愛因斯坦,也沒有惠特曼。我的感覺是—個作坊里的小工在干她最厭煩的活。
我曾看過她的數學作業,對格式和步驟要求十分嚴格,不厭其煩,明明可以綜合列式子的,也要求分部:一個式子之后還要有語言闡述(干嗎非要把簡單的復雜化,他會做就證明他是明白,清楚的)。
我不知道為什么總把聰明的孩子們當成白癡來教。他們其實非常靈動.他們比我們想象的機敏得多,但我覺得那種教學好像就是非要壓制住他們的活躍。很多時候這樣的教學像是想驗證一下誰更按部就班,誰更能掌握僵死的程式。
有次經我檢查過的語文卷子錯了很多,不僅是家人,我也開始對我的語文程度懷疑起來。
有兩條錯誤是這樣的:題目要求,根據句子意思寫成語。有一條是“思想一致,共同努力”,女兒填“齊心協力”,老師判錯;還有一條“刻畫描摹得非常逼真”,女兒填“栩栩如生”,老師也判錯。
我仔細看了,不知錯在哪里。
女兒說第一條應是“同心協力”、第二條應是“惟妙惟肖”。
這真讓人吃驚,我不知道“齊”與“同”在這兒有什么區別。按新華字典“齊”宇第三個義項就是同時、同樣、一起的意思,并舉例用了“同心”一詞。該用“同心協力”時,用“齊心協力”誰能說這是錯了。
女兒說:標準答案是“同心協力”,其它當然就錯。
真可怕,語文什么時候變得比數學還要精確了。
中國語言之豐富,詞匯之多,所謂同義詞、近義詞,相應的不止一條,怎么就會有一個答案呢。
那第二條,我覺得題目的意思,栩栩如生甚至比惟妙惟肖更為準確,“妙”和“肖”與“如生”比,哪一個更與“逼真”這個詞接近呢。
關鍵爭執還不在此,把對的說成錯的,就不僅是誤人了實是害人了。還不止害一個人,而是害了一代人。
這樣的作業和考試,沒完沒了 ...
實際也這樣,我反復怎么說這兩條都沒有錯,女兒也不信,她視老師為絕對權威,老師以標準答案為圣旨。女兒把她原來活躍、靈動的心收起來子。從她心里把那兩個詞趕出去了,她將接受別人給她的標準,來謹慎地使用詞匯,她以后可能會像收音機一樣的說話。那天,她按老師的要求把那錯改了十遍。我那一刻心里只有一個詞--殘酷。
這樣的例子非常的多。
我不知道“擠眉弄眼”為什么只能算神態類的詞,而就不能算是動作類的詞,神態和動作清楚的界線在哪兒。
我也想不通“意外的災禍或事故”的意思只能是“三長兩短”。
我最想不通的是考學生這個有什么意義。把一個詞歸于神態,或把一個詞歸于動作,對她應用這個詞有什么作用。除限制別人的想象外沒一點兒好處;古語說“文無定法”,如果真有那么死的標準,誰學會為“推敲”而推敲呢,詩人大概也不會再說“疑是銀河落九天”這話了。
最奇怪的是,語文到這程度,女兒的作文反而越來越差。
她的作文幾乎成了一些兒童八股的翻版。我的曾寫過“圓珠筆在紙上快樂地蹭癢”這樣句子的女兒,開始為作文編造她的故事。
她非常熟悉表揚稿,和思想匯報那類的文體。她的作文幾乎是假話,假感想,假故事大全。她的同學幾乎都寫過,扶老婆婆過街,給老師送傘,借同學橡皮那類的故事。
她們快樂地共同編著一樣的故事,然后套上時間、地點、人物三要素這樣的格式,去到老師那兒領一個好分。
她們老師說“天下文章一大抄,誰不抄準是傻子”。
我在書店看到過《兒童作文經典》這類的書,擺了一架又一架,我不知道“經典”這詞現在已經變得這么隨便。這些書的最終目的并不是為了提高你的寫作能力,它向你提供些應付考試的、可以改頭換面的模本。
女兒說她們班的同學,寫作文常找來相應的一篇,改個名字抄上去,就成了。這類的書在我家附近的一間新華書店占了有幾張柜臺,買者踴躍。那些父母并不知道真寫好作文的人,并不是看這些書看的。
書店里的教輔書,永遠賣得最好
那天,我同時看到一個小女孩在柜臺上認真地讀巴爾扎克的《高老頭》,問她為什么不買回家去讀。她奇怪地看著我,說這樣的書怎么可以買回家呢。
我曾接觸過一些大學生,他們看過的經典比我在文革當知青時還要少,他們不看巴爾扎克,也不看馮夢龍,他們不看金斯堡,也不看白居易。
談到希望,再也不敢想十幾歲的人能寫出“野火燒不盡,春風吹又生”這樣的句子來了。好像是文化提高了,好像是上學的兒童很多了,但我們看到的只是一個模子里走出來的孩子。
“希望工程”是為了救助那些失學兒童的,而我發現很多上學的兒童他們極想失學,女兒說一想到作業就要發瘋,他們厭惡把他們當做傻子來教。他們不想學那種只對考試一時有用,一輩子卻沒用的東西,他們討厭那個把簡單復雜化的教法。他們討厭作業,討厭考試,他們討厭評分不公正和狹隘。他們厭學。
我也討厭這樣的學習法,我一直把家里深夜了還有一個在寫作業的小學生,當成是這個家庭的災難。我真是對她的那些毫無意義的作業深惡痛絕。我已經多次地慫恿她不寫那些東西,就是不寫,那實在是對人的智力的污辱。
一位三年級的小朋友下午放學后趴在媽媽的辦公桌上寫作業,寫著寫著就睡著了
這是我在年前寫的一篇文章,現在女兒已經上初二了。她的作業量沒有任何改變。我家住在六樓,她每天回家的腳步聲非常沉重,我知道那聲音一大部分來自那個書包,我曾經幻想過把一個快樂輕松的女兒放進家門,而把那個書包關在門外,但那樣的日子從來沒有一天來到過。
很多有兒女還在上學的家長跟我說過,一家中最辛苦的是孩子,早上起得最早,晚上睡得最晚。
早晨上學路上,一位小學生疲憊地打起了呵欠…
但就是這樣,別的科目我不敢說,就語文而言,我相信這些苦難的孩子們并沒有學到什么。
我的一個考上清華大學的外甥女,就基本沒有寫作能力,她從小學到高中一直在重點學校,她寫作文就是為了應付考試,在她的文章中,我幾乎沒有看到過真正的心里話。
很多人已經把文學看成是一個附屬的令人厭倦的東西了。這與使人生厭的語文教育是分不開的,我堅信如果按教科書中的方法來寫作或欣賞文學作品,那將離文學越來越遠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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