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華工和來自歐洲、美國本土的白人工人，更像來自不同時代的平行空間，一旦相遇都會產生穿越感。”《唐探1900》的優點是觸及到了美國華工的血淚史，缺點是淺嘗輒止，沒有深入挖掘，停留在控訴被歧視，被迫害的階段。如馬克思恩格斯在《共產黨宣言》中所指出的那樣，這是第一輪資本主義全球化時代，“資產階級，由于開拓了世界市場，使一切國家的生產和消費都成為世界性的了”，“由于一切生產工具的迅速改進，由于交通的極其便利，把一切民族甚至最野蠻的民族都卷到文明中來了。”在中國本土，中國被卷入資本主義全球化的方式，是兩次鴉片戰爭與八國聯軍侵華戰爭；在美國，則是中國農民漂洋過海，以勞工的方式，參與到修筑鐵路，開采礦山，進入工廠做工等資本主義再生產的環節中——如《唐探1900》表現的那樣。問題是，華工和來自歐洲、美國本土的白人工人，更像來自不同時代的平行空間，一旦相遇都會產生穿越感。歷史發展到十九世紀，歐洲進入資本主義社會，已經兩百多年了，伴隨著資本主義的嚴酷剝削，工人運動也蓬勃興起。十九世紀三四十年代，歐洲爆發了著名的三大工人運動，即法國里昂工人起義、英國憲章運動、德國西里西亞紡織工人起義。工人運動的豐富經驗，為馬克思恩格斯進行理論研究提供了寶貴的資料。1848年，以《共產黨宣言》的發表為標志，馬克思主義誕生。
1871年3月，巴黎工人起義并建立巴黎公社，這是人類歷史上第一個無產階級政權。雖然巴黎公社在法國反動派和普魯士的聯合鎮壓下失敗，但這仍然意味著歐洲工人運動已達到了極高水平。美國的工人運動，雖然在政治上從未達到過歐洲工人運動的高度，但到十九世紀后期，也呈現出磅礴氣勢。據相關資料，僅在1886年至1890年，美國就發生6000余起罷工事件，參加罷工的工人達200萬以上。
1884年至1885年，美國與加拿大有組織的行業與勞工聯合會兩次通過決議，要求從1886年5月1日起，實行八小時工作制。經聯合會的積極組織，美國有35萬工人參加了這次總罷工。芝加哥是這次罷工斗爭的中心，有4萬多工人參加了罷工，還有45000多工人雖未參加罷工，但自行縮短了工作日。整個罷工涉及到11000多家企業，極大地震動了美國社會。這就是十九世紀末，成千上萬的華工開始踏上新大陸時，所面臨的情況。
在地球的另一面，當歐洲資本主義凱歌行進的時候，中國仍處于封建社會的漫漫長夜中。
1840年第一次鴉片戰爭爆發后，中國加速墮入了半封建、半殖民地的深淵。此時，中國近代工人階級還處于形成過程之中，他們遠沒有歐洲工人運動的經驗，更無法得到馬克思主義的指導。
1865年，美國的太平洋鐵路開工，參與修路的華工到了美國后，他們的這一弱點迅速被美國資產階級利用。和現在一般人想象的不同，華工并非像黑奴那樣，被“捕獵”并套上鎖鏈運到美國，而是按照資本主義的用工方式，招募過去的。問題在于，修建鐵路的條件過于艱苦，白人工人（主要是愛爾蘭人）組織了自己的工會，要求提高工資，因為無法與資方達成妥協，愛爾蘭工人選擇退出，華工取代了他們。根據歷史資料，當時白人勞工每個月的工資是40美元，包吃包住，而華人勞工的工資不到35美元，須自己解決食宿。不難想見，華工的介入，對白人工人爭取權益和提高工資的斗爭，產生了釜底抽薪的效果。在接下來的鐵路工程中，華工比例不斷上升，幾乎百分之九十的筑路工人都是華工，總數超過一萬人。面對這樣的狀況，按照馬克思恩格斯的卓越洞見，理當實現不同膚色與文化背景的工人大聯合，共同向資方爭取權益。但由于種種復雜的因素，這樣的大聯合沒有出現，出現的反而是種族歧視與種族沖突。也就是說，這本來是一個工人階級團結的問題，但在美國的特殊環境中，變成了種族矛盾問題。這一點，在《唐探1900》里有大量的體現：圍攻華人社區的是愛爾蘭工會，上門找茬的是愛爾蘭黑幫。愛爾蘭工會主席與市長候選人如影隨形，并專門替他干臟活。市長推動《排華法案》，拆除唐人街，目的也是為了討好愛爾蘭選民。面對這樣的局面，華工、華僑或華裔的應對，也相當“中國”，即不是像白人工人那樣組織工會，而是托庇于白軒齡（周潤發飾演）那樣的強人，這幾乎等于把中國的鄉紳制度平移到了美國。
顯然，華工在美國受到的歧視，并不僅僅是因為膚色和語言，也不僅僅是因為背后沒有強大祖國。周潤發在影片最后的演講，雖相當出彩，但總感覺沒有完全搔到癢處，原因也正在于此。1900，華工在美國的遭遇，庶幾可以說是農業社會與工業社會的猝然相遇，抑或是封建社會的農民猝然穿越到資本主義社會，由此產生了種種不適應。但今天，當我們回看那段歷史時，顯然應該得出新的結論。令人深思的是，《唐探1900》所表現的華人故事，在100年后，以令人難以想象的規模在世界范圍內再度重演，并根本改變了世界格局。從上個世紀九十年代開始，西方開始了大規模的產業轉移，而中國憑借勞動力價格低廉、基礎設施完善等優勢，成為這次產業轉移的最大受益者，并迅速崛起為頭號制造業強國。
與《唐探1900》中愛爾蘭人的心態相似，在今天的美國，最反華的是那些鐵銹地帶的藍領白人，美國的工會組織勞工聯合會-產業工會聯合會等，也非常反華。藍領白人是特朗普領導的“讓美國再次偉大”（MAGA）運動的社會基礎，主要依靠他們的選票，特朗普才能夠以一種誰也攔不住的勁頭，兩度入主白宮。
也許，人類應該再度嚴肅思考馬克思恩格斯在《共產黨宣言》中所發出的號召——
（作者系昆侖策研究院高級研究員；來源：昆侖策網【作者授權】，修訂發布；圖片來自網絡，侵刪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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